“三年前，臣在外域讨伐异族之时，曾听闻鲛人一族的血能修补世界上所有的外伤，如今异族已经死了一大半，就算有遗漏，也不会对您构成任何威胁。陛下，剩下的时间，臣要带它去找鲛人族。”

“等等！”

这位陛下的语气有些慌乱：“鲛人生活在海里，不是你想要找就能找到的！”

“无妨。”大将军却很是坚定，“凡事种种，臣皆可以为他一试。”

“不行！你若执意修复它，鲛人并不是最好的办法，朕知道一个！黑沙……最北上的黑沙，是异族的出生地，听朕的，你只要再打下黑沙，说不定还能找到它的族人，它的族人肯定会有更好的办法！”

“你难道就不怕他等不到鲛人族的出现呢？”

“柳卿，朕还骗过你吗？”

颐渊：“……”

果然是大将军！

“喂！你小子到底在发什么呆？”横河边上，谭泽雯蹿去颐渊的面前，还不忘往上跳跳以便和他达到相同高度。

只见平时嚣张跋扈的小王爷如同入定一般立在原地，视线直勾勾地盯着河面，却没有光泽，没有焦点，面露凶狠，牙齿紧咬着下唇，仿佛下一刻就要将水域搅合个底朝天。

飘晃在他们身侧的小簇火突然“噗嗤”一声，涨大一倍，差点掠燃了谭泽雯的眉毛。

谭泽雯见势不妙，三十六计走为上计，赶紧缩去了柳续身后。

“但它的碎片却在这里……”颐渊毫无意识地喃喃道，不多时，他又猛地回过神来，眼里恢复了往常的神采，“等等，我在说什么碎片？”

“我们哪儿知道你又发了什么疯？”谭泽雯狠狠地翻了个白眼。

没正经到片刻，两只一老一少的现世宝又开始互骂起来。

可这一次，柳续没有再在一旁默然笑看了。

他的心思彻底沉了下去。

碎片……鲛人……

此时，汹涌的横河上突然冒出一个不起眼的泡泡。

水泡足足有成年人拳头大小，且没有像其他泡沫一样在面上惊起小滩水花后炸开，而是呈现出不正常的坚硬，仿佛被什么重物拖拽着，越来越快的速度往深处沉去。

水面下，因为浪潮拍打起来了泥沙，导致河里被搅合得混沌不已，四周皆是、被几乎黑色的土黄给充斥，时不时地还会有碎石划过，压根没法靠眼睛分辨方向。

耳朵也不行，周遭除了偶尔传来的水声，寂静得可怕。

“咕噜”

“咕噜咕噜”

一位瘦骨嶙峋的小男孩低垂着脑袋站在河床底下，他的年纪莫约十岁左右，黑发微卷，浑身上下都沾染了血污，而这些血污似乎是与生俱来的，无论水流如何冲刷，都无法带走触目惊心的颜色。

他忽然一抬头，目光聚集在沉下来的水泡上这东西通体看去是透明的，却也有些泛白，在昏暗的环境下格外扎眼，表面瞧上去软绵绵的，正被浮在湍流中小碎石装得东飘西荡只见他脚底一发力，竟然无视阻碍，动作敏捷地躲过了河床下那些“张牙舞爪”的千层岩，伸出右手抓住水泡后，稳稳当当地落回了地上。

小男孩的眸子是金色的，血污下的身体浮现出细小的细纹，成排分布在后腰上，此时正随着胸膛的起伏而缓缓开合着。

他是一位“鲛人”。

水泡又名“膜泡”，膜面柔韧性十足，能退避水流，传送岸上的空气，是鲛人族在养育后代之时，以防小辈们在水里生活惯了，无法适应陆地的环境，而创造出来的东西。“膜泡”既能保证小辈在自己眼皮底下慢慢地学会人族的呼吸，也能在闲来无事地时候放家里，作为装饰。

可显然，这位鲛人男孩并不是因为好奇才来这里捡“膜泡”的。

小半个时辰后，他已经收集了数百颗膜泡，其中最大的堪比手掌大小，他警示地看了看四周，确认没人后，才游去一旁，扯下一片绿藻。

“这些应该够他用三天了……”鲛人男孩喃喃道，然后把膜泡全部装了进去，巨大的数量将绿藻撑到了极限，远远瞧去，和男孩瘦小的身体形成鲜明的对比。

但他连眉头都没皱一下，像是已经习惯了，手腕翻转，直接将这庞然大物扛上了肩。

这时，一束寒光从他身后闪过，刺破了绿藻！

紧接着，一阵湍急的浪潮迎面而来，将他掀翻在了水中。

光亮耀眼的膜泡顺着裂缝开始往外滑，更奇怪的是，上一刻还坚不可摧的膜面在再次接触到浑水之后，居然“噼里啪啦”地全部炸开了，化成了普通的水泡，飞速向岸上飘去，一个也没留下。

鲛人男孩愣在了原地，手指紧握，尖锐的指甲戳进了掌心，金色眸子里怒气横生，却不敢出声。

“新来的小子。”一个女声传来，“叫楚凌来着，对吧？”

“把人族藏在海里也就算了，还妄图和我们抢膜泡，你怕是吃了雄心豹子胆了！你有这本事吗？”

抬眼望去，一位妖娆至极的鲛女正坐在石滩上，她穿着暴露，勉强蔽体，头上顶着一颗又大又亮膜泡，稍不注意就像是从后脑勺上长出的一颗光头。

可鲛女本人却似乎很喜欢这个打扮，下巴高仰，尾部上挑的眼睛向下俯视，活生生地将美人皮囊打扮成了青楼妓人的样子，手上还留有一道未出鞘的水刃。

“我是要救人。”楚凌侧开眼睛，不想看她，“你若想拿膜泡去玩，大可让我分你一两颗，没必要给我全毁了。”

“我看不惯是你把这东西给人族用！”鲛女的嗓子尤为尖酸刻薄，像是用指甲在墙上刮攘，“人族都该死！他们自己不能在水里生活，活该被淹死，别忘了，你现在已经是鲛人了！”

“哦，我懂了。”鲛女突然起身，飞掠至他眼前，“你该不会还以为你是他弟弟吧？”

楚凌：“……”

“哈哈哈哈哈，你居然还认为你是他弟弟，你是猪吗？他会认吗？他可是人族，你救他，他可是要杀你的！他是水师！”

“若他知道了，他不仅要杀你，他还恨死你了，他恨你这个死鱼卵占据了他弟弟的尸体，他肯定巴不得将你扒皮抽筋生吞活剥……啊！”

不等话音落下，鲛女发出一声惨烈的尖叫，连带着这篇水域都跟着颤了颤。

鲛女瞪圆了眼珠，嘴中吐出大片的鲜血，在这混沌的河中晕染开，红色的丝流从她眼里流逝，平添了浓烈的血腥味。

横河底部，更加漆黑了。

她没法说话了，难以置信地低下头，只见一只细长的手臂从她的前胸穿进，再从后背穿出，甚至将她的心脏抓了出来！

“我是他弟弟。”再看楚凌，他脸上的隐忍在瞬间尽然消失，换成了狰狞的笑容，眼里金光乍现。

他用另一只手缓缓地抚上鲛女的脸，像是在抚摸一件精致的玉器，一字一句道：“这个道理，不用你教我。”

“不要，别过来……你怎么……”

“怎么敢还手了是吧？我说过，鲛人要杀人族，我不管，可他，不行！”楚凌恶狠狠地笑道，手指攀附上她的脖颈，骤然收力，将她提了起来！

“因为见过我出手的人都死了！”

“咔嚓！”

鲛女的脑袋歪去一个不可思议的角度，颈骨全碎，连最后的嘶叫都还没来得及脱口，就被猛地砸在地上。从妖娆的生灵变成死物，在这期间，连一波浪潮的时间都没过去，远处仿佛还有未完全散开的血晕，而鲛女已经彻底断了气，还被一刀接着一刀的水刃凌虐着尸体！

混着烂肉的血在水中飞溅，腥味弥漫开，格外恶心。

“我不配？”楚凌骂道，并指成刀，“我怎么不配！？”

“我救了他，我从河里救得他！”

“我也是他弟弟！”

“他是我的！”

许久之后，楚凌的金色瞳孔才慢慢地暗淡下来，看见已经无法分辨出原样的鲛女，他脸上没有任何表情，仿佛刚刚的一切都不是自己做的，他抬手抹掉衣服上的血色，只留下最原先的部分，然后转身离去。

楚凌另外找了个地方，以更快的速度收集了膜泡，赶去一座隐蔽的水中山洞。

山洞里有大量的膜泡堆积，都是他这几日找回来的，几乎将这里变成了可供人族生活的水中陆地，再往里走，可以看见一座平整的长石板横在路中，石板上铺满了干净的稻草，而其之上，正躺着一个人。

此人便是“水师大人”。

楚应。

楚应一袭淡蓝色长衫，整个人犹如睡着了一般枕在稻草上，他轻轻地闭着眼，眉眼温和平缓，长发披散，没有半丝杂乱，甚至嘴角挂着浅笑，看不出任何的不适。

楚凌放下手中的膜泡，又急忙跑去楚应身边，试探着弯腰低头，将自己的鼻尖靠近身下人的鼻尖，在听到一声清晰绵长的呼吸后，他才放松了僵硬的身子，仰头躺向石床的另一端，手指在

不知不觉中微微勾住了楚应的指尖。

有温度，还活着。

太好了。

这是他带楚应来水下的第三天。

楚凌当然知道自己是异族，当他还是一颗小小鱼卵的时候，撞上了“楚凌”的尸体，自己强烈的好奇心和“楚凌”可怕的求生欲相互交接，才演变出了“鲛人”这种怪物。

他拥有“楚凌”的记忆，带着“楚凌”的感情再次睁眼，可他却确实不再是人族了。

这又算什么呢？

他才不想管。

作为鲛人的楚凌只记得，他从前是一位很爱生病的小孩，几乎每个冬天都会得一场大病，可家里的哥哥要在外面挣钱，除非不能下地，做晚饭和煎药都是他的活儿，有一次，他在看火的时候不小心睡着了，差点将屋子烧了起来。

幸好楚应及时回了家，叫来朋友灭了火。

他被吓得浑身哆嗦，一是被火燎到了手臂，疼得怕二是因为屋子里的东西毁了大半，他们兄弟俩大半年白忙活了。

可事后楚应并没有责骂他，而是将晕乎乎的他抱在怀里，用自己的鼻尖去触碰着他的鼻尖，额头抵着额头，然后说道：“好了，总算是退烧了。”

这个动作彻底印在了鲛人楚凌的脑海里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