凡事欲知本源,必须蔓引株求,顺藤摸瓜。
国宝案当然也是如此,甚至比其他事情更要如此。
若把丝绸比作蔓,那这根藤蔓此时已在三人的掌握之中。
接下来要做的,是沿着这条藤蔓,去寻找那不为人知的须根。
一月后,祖山。
黄昏总是最美的,却又最短暂的。
天色已晚,三人只得在山脚下投宿。
“当!当!当!”
凤九天轻叩着一家农户的房门。
不久,门中走出个老妇人,茶仪卿忙上前施礼。
“老人家,想在贵宅借宿一晚,不知是否方便?”
老妇看了看茶仪卿和凤九天,一时默然不语。
茉莉一笑,凑上前来,从怀中取出了几两银子。
“老人家,我们不是坏人,还请您行个方便。”
老妇见状摆了摆手,慢慢的把大门打开了。
三人朝老妇行了一礼,这才进了大门。
晚饭时,桌上摆放了几盘野菜与一碗羹汤。
老妇指着桌上这些菜肴,苦笑着开了口。
“老妪家里贫寒,没什么好吃的。”
茶仪卿却笑了笑,夹起一大口野菜放入口中。
“麻烦老人家了,我等实是感激不尽。”
老妇闻言笑了笑,随即开口问道。
“以老妪拙见,几位不是本地人吧?”
没等茶仪卿答话,凤九天抢先开了口。
“我们的确不是本地人。”
“你们是要去临潢府,路过此地吧?”
“非也,我们三人要上祖山。”
老妪听罢吃惊不小,全没了刚才的沉稳。
“祖山!那可不是说上就上的!”
“怎么?此山别人上得,我们就上不得吗?”
老妪脸色突变,用小到几乎听不见的声音讲述道。
“此山闹鬼,五年前就没人敢上山了!”
“闹鬼?你亲眼看到了?”
“年轻人,要是能看见鬼在闹腾,那就没什么可怕的了。”
“到底是什么事?让老人家谈鬼色变!”
“浮霞村,单只浮霞村就够吓人了!”
老妪凑到凤九天耳边,悄声说道。
“浮霞村?在下只知山上有座不归村,却未听过浮霞村。”
“浮霞村就是不归村,不归村也就是浮霞村。”
“浮霞村何故改为不归村?”
“五年前,浮霞村百户人家,一夜间全都死光了!”
“百户人家,竟然一夜间全都死了?”
“是啊,一夜间死了那么多人。”
“老人家可知道他们是怎么死的?官府又是如何结案的?”
“结案?官府早就不敢再查此案了!”
“为何不敢查案?”
“官府只要调查此事,村子周围就会有人离奇死亡!”
“那就更应该查下去了?”
“既然人都死了,难道还要因为死人而连累活人吗?”
茶仪卿闻言长长叹了口气,老妇也随着叹了口气,语重心长的看着眼前三个年轻人。
“唉,我劝你们还是原路回去吧。”
茉莉显得有些害怕,满是畏惧的看向茶仪卿。
“萧郎,我们还是回去吧,不然……”
凤九天看了茉莉和老妇一眼,斩钉截铁的说道。
“难道因为惧怕邪祟,押宝的大军和裁缝王就要白白牺牲吗?”
“凤少侠,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,若是我们也……”
“哈哈哈,我明日定要上山,你若是怕了尽可不去。”
“可你们万一遇到邪魔……”
“邪魔?一切邪魔外道遇到我,都只有死路一条!”
凤九天语气坚决,就是九头牛也拉不回来。
一向淡雅的茶仪卿,此时眼中也充满了殒身不逊的光芒。
茉莉与老妇知道改变不了两人的主意,只得默默在心中祷告……
次日清晨,祖山。
又是故地重游,所幸物是人已非。
凤九天对不归村的印象,一生都挥之不去。此次重探不归村,不仅是寻找凶手,还要破解心迷。
他决定把路线重走一遍,包括上山的路线也绝不改变。
此刻他又到了那座破庙前,所有噩梦开始的地方。
“后有靠山,左有青龙、右有白虎,前有案山,中有明堂……”
茶仪卿一边看着周围地势,一边喃喃自语起来。
“茶兄,你有什么发现吗?”
“嗯……此地非但不是极阴之地,反而是块宝地。”
“什么!阴森诡异的不归村会是块宝地?”
“是啊萧郎,我们还是不要……”
茉莉见茶仪卿要进村,不禁害怕的拉住了他的衣袖。
“莉儿,你久与尸体打交道,还会怕鬼吗?”
茶仪卿看向依偎在自己身边的茉莉,温柔的笑了笑。
“茶兄,我们不忙着进村,还是先进古庙看看吧。”
“小九,这三座庙并非古庙,不过是作旧的而已。”
“这庙是做旧的?这不太可能吧!”
“不信你看这些砖瓦的断裂处,都能看出新碴呢。”
茶仪卿手指向几块残砖断瓦,极是自信的开口说道。
凤九天虽不怀疑茶仪卿的断言,但还是跑过去查看了一番。
随后他朝茶仪卿笑了笑,极是赞赏的竖起了拇指。
“茶兄果然慧眼如炬,实在让我佩服啊!”
“哈哈,什么时候小九也学会拍我马屁了?”
三人相视一笑,方才凝重的气氛,瞬间变得是轻松许多。
可很快凤九天就收起了笑容,一脸困惑的看着茶仪卿。
“茶兄,可那日灵雪突然昏倒又该如何解释?”
“很好解释,弟妹是中了别人的暗算。”
“若真是那样,又怎会没有察觉?”
“因为背后之人轻功奇高,而且一击得手。”
“可他轻功再高,也不可能瞬间就消失得无影无踪吧!”
“谁说他无影无踪了?你们不是在古庙中碰面了吗?”
“茶兄,你怀疑那个胆小的老头就是凶手?”
“不然还有比这更合理的解释吗?”
“可他见天色已黑,吓得连筐都忘了拿,如此胆小之人,又怎会是凶手呢?”
“因为他在演戏,为了找个理由把筐留下。”
“他把筐留下有何用?”
“因为筐内一定有两样东西,两样很重要的东西!”
“到底是何物?”
“一样是致幻的**,一样是给尚清天的指令。”
“难道尚清天真的是……”
凤九天此时神情很是复杂,连说话都有些欲言又止。
“小九,你太天真了,感情用事会使你做出错误的判断。”
茶仪卿轻轻叹了口气,有些语重心长的说道。
凤九天闻言点了点头,可随即又叹了口气。
“茶兄,人非草木,孰能无情?”
“感情虽重要,却不可因其迷失了头脑与心智。”
“茶兄,我此生怕是做不到了。”
“做不到也好,活得太明白了,何尝不是一种痛苦呢?”
凤九天与茶仪卿都明白,自己与对方永远不会是一种人。
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惺惺相惜,往往互补才是知己,才是绝配。
三人进了村,村内屋舍俨然。
凤九天吃惊的发现,这里全没了当日的繁华。
此刻街路上空荡荡的,没有一个人。
“茶兄,这里怎么会变成这样?”
凤九天对眼前景象感到疑惑,下意识的出言询问。
“此处定是歹人的据点,知道我们会来,故此消声灭迹了。”
“可上次我来的时候,不归村分明是座废墟!”
茉莉闻言不禁一愣,随即仔细看向身边的房舍。
“废墟?可此村怎么看也才荒废不久啊!”
“我何必要骗你们?”
“这到底是怎么回事?难道真的有鬼……”
茶仪卿轻摇折扇,抬头看向不远处的山峰。
“或许这里有两座村子,而且一盛一衰。”
“茶兄,你是怎么断定的?”
“我并不是在断定,只是做了个假设而已。”
“萧郎,你的假设是不是太匪夷所思了!”
“或许是吧,我们还是先在附近看看再说。”
凤九天与茉莉点了点头,神情戒备的向前行去。
不多时,三人便到了那日遇见林金生的酒馆。
凤九天的手不自觉按上宝剑,显然还心有余悸。
茶仪卿却显得极是从容淡雅,默默的伫立在门前。
“茶兄,我们要不要进去?”
“好,我们进去看看。”
茶仪卿点了点头,带着两人进了酒馆。
凤九天本以为他会先检查店面,结果却让他出乎意料。
因为茶仪卿既没有检查柜台,也没有检查厨房,而是径直向酒馆后走去,走进了停货的院子里。
“茶兄,你来此是何意?”
“那依小九看,我们现在该去哪里呀?”
“当然是柜台和厨房!”
“你觉得凶手会把线索留在那么显眼的地方吗?”
“这……或许不会……”
“恐怕他们绝难想到,我们会查看堆满荒草的后院吧?”
凤九天点了点头,目光中满是认同与敬佩。
随即三人打量起这间后院,这里除了堆积如山的稻草外,并没有太多东西。
凤九天有些失望,也有些不解。
茉莉好像也没发现什么,神情显得有些心不在焉。
唯独茶仪卿紧盯着那些稻草,仿佛看到了宝贝一般。
“茶兄,你怀疑这草堆里有鬼吗?”
凤九天看向茶仪卿,既好奇又好笑。
茶仪卿并没有回答,而是反问道。
“小九,你说这些稻草是做什么用的?”
“想来是喂牲口用的吧。”
“那每日会有多少人带牲口住店?”
“这种荒山野岭间的小店,几月能来一个就不错了。”
“是啊,那他们何必要准备这么多稻草呢?”
“或许是留着以备万一吧。”
“可附近没有农田,想弄这么多稻草恐怕并不容易。”
“山下不远处有几个村子,想弄也并非不可能。”
“此山奇陡,店家难道会为了万一,就如此大费周章?”
“茶兄,你就别绕圈子了,有什么话直接说吧!”
“好吧,小九,那我告诉你,这些稻草是用来掩盖马车的。”
“马车?马车!马车……”
凤九天彻底惊呆了,也彻底愣住了,痴痴的看向茶仪卿。
茶仪卿见状不禁一笑,朝他招了招手。
“小九,还不快过来,帮忙一起清开稻草?”
凤九天这才回过神来,忙帮着茶仪卿清开了稻草。稻草被清走一大半时,里面果真的露出了一辆马车。
“茶兄,这里为什么会有马车?”
“当然是迷倒你们之后,载你们去荒村用的。”
“可我怎么可能是被迷倒的呢?”
“你检查过酒菜?那你检查过杯子吗?”
“难道杯子上还会有**?”
“至少作案的人若是我,一定会这样做。”
“那就是说,我们真的不是在做梦,也不是撞邪了?”
“世上哪有那么真实的梦?又哪有那么多邪祟?”
茶仪卿轻摇折扇,显得那么清雅而自信。
一个时辰后。
三人在几里外真的发现一座村子,荒废破败的村子。
直到此刻,凤九天才彻底相信茶仪卿的话。
那日他真的不是在做梦,更没有撞邪,而是进入了敌人的彀中,并且毫无察觉。
此时三人来到枯井旁,那口曾涌出淋淋鲜血的枯井。
凤九天见此,不禁又是一阵恶心。
“茶兄,这就是那口会冒血的枯井!”
茉莉本静伫于井边,闻言忙跑到茶仪卿身边。
“萧郎,我们还是去别处吧,这井……”
茶仪卿笑了笑,不顾两人的提醒,径直走向井边。
井的外部与寻常古井相同,并无异处,他探头向井内看去。
井旁的两人以为茶仪卿必会恶心、畏惧。
可结果却让他们出乎意料,简直有些匪夷所思。
茶仪卿既没呕吐,也没惊叫,更没晕倒,他竟然露出了微笑。
“小九、莉儿,你们不要自己吓自己好不好?”
“茶兄何出此言?这口枯井真的会涌血!”
凤九天一边大声的说着,一边朝古井走了过来。
“小九,你还是先来看看井壁再说吧。”
凤九天有些好奇,连忙把头探进了井口,他的头从井口抬起时,竟也笑了起来。
茉莉见两人都在发笑,不由得极是好奇。
“你们到底在笑什么?难道真的撞邪了吗?”
“我们非但没有撞邪,而是破邪了!”
“破邪?你们又不是正一派的道士,怎会破邪?”
“不信你过来一看。”
凤九天一边笑着,一边朝茉莉招手。
茉莉用力摇了摇头,向后退了几步。
“我才不要看什么会冒血的井呢!”
“你是当世神医,难道还怕血不成?”
“……我虽然不怕血,可也要看是什么血……”
茉莉嘴上虽说不看,脚步却下意识的向井边移着。
她到了井边,小心翼翼的向井内看去。
这口枯井内虽没有好笑的东西,却有两个特殊之处。
那就是井底不是沙石构成,而是一块厚实的铁板。而井壁上竟然还露出了一根铜管。
“你们就是因此发笑?”
“没错!”
“铜管输血,铁板承血,这有何可笑?”
“这难道不可笑吗?”