古月衣瘦得只剩一把骨头，抱紧他，硌得陈映雪胸膛生疼。
他一边跑，一边骂自己平日里修心不够，抱着一个半大孩子，几十斤重而已，才跑过一条街道，就累得跟条狗一样。
古月衣尚处于半苏醒状态，在少年颠簸的怀抱里，他感受到某种久违的温暖。
那是来自父兄的关切。
他用尽全身力气睁开眼睛，看到大汗淋漓的陈映雪的侧脸，心里的防线悄然崩塌了。
面前这个素不相识的男人，为何会为自己如此拼命。
究竟是为了什么？
古月衣用幽微的声音问他：“为什么……要……救我？”
“我总不能眼睁睁看着你死吧？”陈映雪大口喘息，满不在乎地回答了他的问题。
“可我……无以为报……”
“我本来就没想过要你报答我，如果说唯一要报答的，就是报答你死去的爹娘，给我活下去。”
汗水从陈映雪脸落下来，全都掉进了古月衣的眼睛里。
男孩落泪了。
“所以，你要活下去。”
“他妈的，你一定要活下去啊！”陈映雪发狂一般大喊，街的人看到他，纷纷避开。
所有人都不知道，他这是在对自己喊。
自己不就是古月衣吗？
孤身一人，举目无亲，靠着活下去的意志，一直坚持到念大学。
小时候没钱，甚至去墓地里偷贡品米糕吃，那种红纸包的白色米糕，很干很干，他一边吊着眼泪吃，一边给墓碑磕头。
妈的，我绝不能让他就这么死了。
近了将军府，他心里燃起了希望，连声喊道：“来人，快来人。”
小青正带着婉月几人在前院熟悉环境，听到喊声，慌忙开门。
门一开，他们看到陈映雪抱着一个泥人冲进去，听到陈映雪大喊：“快去找郎中，请郎中过来。”
小青即刻让门口的杂役去请附近郎中，回头带着陈映雪，到最近一间厢房里。
陈映雪把古月衣放在床，呼唤两声。
男孩没有回应，昏睡过去了。
“少爷，怎么回事？”小青等一众丫鬟，看着床脏兮兮的男孩，好奇地问。
陈映雪的一颗心全放在男孩身，没有听到小青的问话。
他伸手解开男孩的衣，轻轻脱去衣服。
眼前的一幕吓得几个丫鬟花容失色。
她们分明看到，男孩裸露的半身没有一块肉。
一层薄皮下，全是骨头。
而那层皮，也青一道，紫一道，不知遭受过多少折磨。
是时，阿狸来了，她在门口大口喘息。
婉月给她倒了杯水，拍拍她的后背，替她顺气。
她对众人解释道：“这孩子是个孤儿，在街被人欺负，险些被打死，是公子出手救了他。”
原来如此。小青一行人听了，全都摇头叹息。
小小年纪，却遭受这般非人折磨，怎能不叫人揪心呢？
“公子，郎中来了。”门口处，一个下人领了一个中年男人进来。
是街头的老郎中刘一手。
他穿过一众丫鬟，走到床前，看一眼，坐到床翻开男孩的眼皮，细心地观察了片刻，又替他把了脉。
而后，他自顾自地点点头，心中已然有了底数。
“先生，他怎么样了？”陈映雪俯身询问。
刘一手迎向少年的目光，笑道：“公子放心，并无大碍。”
听了这话，房间里的所有人都松了一口气。
刘一手站起来，继续说：“因为体力不支，加长期饥饿，暂时昏睡过去了，不时便会醒来。待老夫开出一剂良药，服用七日，再稍加调理，补充营养，便会痊愈。”
“多谢先生。”陈映雪面朝刘一手，恭敬地作了个揖。
“无须多谢，只是这孩子，我好生眼熟啊，好像是村东头的……”
“只是一个小乞丐罢了。”不等他说完，阿狸打断他的话：“公子心善，救了回来，也不晓得他醒来会怎么样。”
“若是能留在将军府做个下人，是他前世修来的福分哇。”刘一手领会阿狸的意思，顺势将她不曾说的话，说出口。
“他的去留，由他自己决定，此事可有劳先生了。”陈映雪又作一揖，让人随刘一手去取药，特意多付了五两银子。
草药很快就取来，厨房熬成汤汁，待古月衣苏醒过来，陈映雪便喂他喝下。
喝了药，他又睡过去了。
他这一觉，直睡到入夜时分。
府的丫鬟，都下去休息了。
只有程映雪一人还在守着。
孤灯相伴，陈映雪在灯下翻阅老乞丐给的书。
自第一页握刀之法开始，他一页一页地看，越看越入迷，灵魂好似来到另一个领域，到了情绪亢奋点，忍不住伸手挥动几下。
也不知看了多久，他已渐入佳境，左手握着书页，右手举着扫把，在房间里舞来舞去。
“公子这刀法，好生奇妙啊！”就在陈映雪专心致志练习之际，床的男孩忽然开口说话，吓得陈映雪一阵手忙脚乱，书本落地，扫把也飞了出去。
陈映雪把书捡起来，塞进怀里，抬头朝男孩笑了笑：“不入流的刀法而已，不值一提。”
“依我看，这不是单手刀法，应该是双手刀的路数。”
“双手刀？”陈映雪双手握住扫把末端，舞动一下，回头看向古月衣。
“不错！我爹也曾练过双手刀，只是无人指点，所以无有大成。”
陈映雪自嘲地笑了笑：“我也没人指点，所以自己摸索好了。”
“也罢！”古月衣不喜欢与人争辩，“按照自己喜欢的方式修行，才是成为一代刀客的必经之路。不过嘛……”
他的黑眼珠转动一下，看着床顶的雕花，“光有一身好武艺还不够，还得有一把好刀。”
“好马配好鞍，这个道理我懂。”陈映雪坐在床边，摸了摸他的额头，关切问道：“好些了吗？”
“承蒙公子搭救，在鬼门关走了一遭，又回来了。”
男孩的说话方式，有超越他这个年龄的冷静和成熟。
陈映雪让厨房熬点粥，把男孩扶起来，让他喝了些肉粥，坐到床与自己说话。
男孩扫视房间一眼，察觉出房间的陈设绝非寻常人家，看向陈映雪的目光又添一层水雾：“公子可是世家？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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