推开门,昏暗的楼道里挤满了同样睡眼惺忪的工人。
他们像提线木偶般拖着沉重的步伐,朝着工厂的方向挪动。
李长生混在人群中,目光扫过一张张灰扑扑的脸。
凹陷的眼窝、干裂的嘴唇、麻木空洞的眼神,仿佛所有人的灵魂都已被工厂的机器榨干。
街道上,马车卷起的煤渣扑在脸上,呛得人直咳嗽。
远处工厂的烟囱早已开始吞吐黑烟,将本就阴沉的天空染得愈发灰暗。
李长生刻意放慢脚步,观察着路边的建筑:墙面上的裂缝又深了几分,排水沟里漂浮着更多的油污和垃圾。
踏入工厂的瞬间,轰鸣的机器声震得耳膜生疼。
李长生走向自己的工位,传送带已经开始飞速运转。
监工挥舞着皮鞭在过道来回踱步,眼睛死死盯着每一个工人。
今天的任务比昨天更重,零件的加工速度要求提升到了每两秒一个。
李长生咬着牙,双手机械地重复着固定铆钉的动作,汗水很快湿透了后背。
“速度!速度!” 监工的怒吼在耳边炸响。
李长生稍一迟缓,皮鞭便如毒蛇般抽在肩膀上,火辣辣的疼痛让他闷哼一声。
他强忍着疼痛加快速度,指甲缝里嵌满了机油和铁屑。
这一天,他又挨了两鞭子,身上的伤痕又多了两道。
夕阳西下,最后一声汽笛响起时,李长生几乎是拖着步子走出工厂。
他本想按照计划往远处探索,可双腿像灌了铅般沉重,每走一步都要耗费极大的力气。
疲惫如潮水般将他淹没,他不得不改变主意:“先回家歇歇,明天再到远处去看。”
在面包房买了两块黑面包,李长生推开家门。
昏黄的煤油灯下,劳伦坐在轮椅上,眼睛亮闪闪地望着他:“哥哥!你看我今天又改良了一个部件!”
少年转动轮椅,灵巧地避开地上的零件,递来一张画满线条的图纸。
看着劳伦充满希望的面容,李长生心里的疲惫似乎减轻了几分。
“真厉害。” 李长生扯出一抹微笑,在桌边坐下。
劳伦兴奋地讲述着自己的奇思妙想,手指在图纸上快速比划:“要是这个装置能装到蒸汽机上,能耗肯定能降更多!”
李长生迷迷糊糊地应答着,眼皮越来越沉。
夜深了,李长生躺在铁架床上,听着劳伦轮椅的转动声渐渐平息。
这一晚,他没有像昨日般思索计划,只是任由疲惫将自己淹没。
.........
齿轮咬合的咔嗒声像永不停歇的心跳,在李长生耳边回荡了整整三十个昼夜。
当第一百次汽笛撕裂灰蒙蒙的天空时,他低头看了看自己布满老茧的双手 .
指节因长期紧握铆钉枪而变形,指甲缝里嵌着洗不净的机油与铁锈,与其他工人别无二致。
清晨五点,尖锐的哨声准时刺破贫民窟的寂静。
李长生机械地从散发着汗酸味的麻布床单上翻身而起,动作流畅得如同工厂里运转的机械臂。
他甚至不用思考,便能准确避开床底散落的齿轮,摸黑套上那件洗得发白的工装。
胸前的金属牌 9527随着他的动作轻轻摇晃,冰凉的触感早已变得熟悉。
街道依旧笼罩在浓重的煤烟里,马车铁轮碾过石板路的哐当声,混着监工的叫骂与工人的咳嗽。
李长生混在人流中,目光扫过一张张灰扑扑的面孔。
他不再对那些凹陷的眼窝、干裂的嘴唇感到惊讶,仿佛这一切都是理所当然。
当马车扬起的煤渣扑在脸上时,他只是本能地眯起眼睛,连皱眉的动作都省了。
工厂里的传送带依旧飞速运转,零件撞击声震耳欲聋。
如今的李长生,不用抬头便能精准地接住传送带上的金属部件,三秒内完成铆钉固定,动作行云流水。
监工的皮鞭再也没有抽到过他背上,偶尔经过时,还会投来几丝赞赏的目光。
他的动作早已刻进肌肉记忆,如同机器般精准而麻木。
午休时分,李长生会和其他工人挤在满是油污的墙角,啃着像石块般坚硬的黑面包。
他不再觉得面包里的木屑难以吞咽,甚至能面无表情地就着水管渗出的铁锈水,将难以下咽的食物快速解决。
某些画面偶尔会在脑海中一闪而过,但很快就被 “9527” 这个编号占据。
他是工人 9527,是流水线上不可或缺的一环,除此之外,再无其他身份。
然而,总有一些瞬间,恍惚会如潮水般涌来。
当夕阳的余晖穿透工厂厚重的黑烟,在地面投下斑驳的光影时。
当深夜里,劳伦轮椅的转动声与远处工厂的轰鸣声交织在一起时,李长生的思绪会突然飘远。
他仿佛看到一片陌生的虚空,那里有道则熔炉缓缓旋转,有神秘的力量在体内涌动。
但每当这些念头浮现,他就会猛地摇头,用力攥紧拳头,让指甲深深掐进掌心的老茧里。
疼痛驱散了那些虚幻的画面,提醒他:现在,他只是 9527,是要为了生存拼命工作的工人。
夜幕降临时,李长生拖着疲惫的身躯回到那间狭小的屋子。
劳伦依旧会兴奋地展示新的机械图纸,讲述着改良机器的奇思妙想。
李长生会敷衍地应两声,然后瘫倒在铁架床上。
他不再像初来乍到时那样思考计划,也不再试图探寻这个世界的秘密。
身体的疲惫与日复一日的劳作,渐渐将他的意志消磨殆尽,也将他的记忆消磨。
月光透过斑驳的木窗洒进房间,在天花板上投下齿轮状的阴影。
李长生盯着阴影,意识逐渐模糊。
在睡梦中,李长生这个名字若隐若现,却又被 9527这个编号无情碾碎。
在这个灰暗的工业城里,他正一点点被吞噬,被同化,成为庞大机器中最普通的一个零件。
他有时会走神,似乎有什么东西被自己忘记。
但是很快,他就摇了摇头,将那些纷杂的念头扔掉。
他是9527,现在他要工作了。